小说连载8秦玉河父亲齐鲁壹点

(二十一)醒了的土地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祖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辉啊暖透了大江两岸啊,中国,中国你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走进万像更新的春天......父亲去参加生产队最后一次开会,牵回一头瘦骨麟峋的小半大牛来。父亲说,队里把牛评了价,都算给了户家。这头牛块钱,我抓阄抓着了,另外几头大牛,做价四五百,一个户要不起,都是好几个户搁伙要的。这头牛,瘦得皮包骨头,牵着缰绳使劲拽它,它也不肯走,并且还往后坠,一副着风就倒的样子。我说,要个这户牛干么使啊。再说,咱也没钱啊。父亲说,先不拿钱,秋后还账。别看它瘦,它是头才两年的小牛,长的不大,是吃不饱饿的,没发起个来,要是跟上草料,还能发,发不小。四大爷听说父亲牵家来一头牛,来找父亲说,要这个干什么,说不定哪天又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自找着不清闲啊。父亲说,现在各处都这样,又不是咱个人。四大爷说,这牛可是一顿离了草也不行,你喂什么啊。父亲说,没草,我刨茅根喂它。荒地茅草地有的是,茅根有的是。从此,父亲整装工夫忙活地,种责任田,一早一晚背着筐出去刨茅根。茅根多的是,父亲吃顿饭的工夫,就能刨回一大筐来。牛吃着鲜亮甜润的茅根,就像人吃白面馒头一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逮,不一会儿,肚子便鼓了起来,看上去也有了牛样了。我修业期满回本镇中学教书,星期天回家帮家里干活,我也想和父亲一起给牛刨茅根。父亲说他找到了一块茅根特别茂盛的地,我随父亲来到地里。父亲说,这块地,有一二亩,队里荒了多年没种了,分地时也没拿着他它当地,没搭数,也没人要。别看这地光长茅根,茅草旺得过膝,可长茅根的地都是好地,刨干净茅根准长么,准发庄稼,准长不孬。大半个春天,父亲除了拾掇分得的土地,就是来这块地里刨茅根,刨得茅根牛吃不了得吃,剩下的就晒起来,下雨阴天牛也不缺草吃。刨完了茅根,父亲又把这地整平,想种点儿什么。种什么呢?父亲说,种地瓜,地瓜最喜生发子地,便将这块地全部种上了地瓜。父亲精心伺候,除草,翻秧,有时下着雨也上地里跑,父亲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地上。秋后,地瓜大收了。砍去地瓜秧子后,被地瓜拱起的地面裂着纹,一看地瓜就小不了。刨地瓜时,一家人越刨越喜欢,那地瓜大的像暖壶,像狗头,父亲用秤称了一块还不算最大的,竟七斤多。外人看着直羡慕,直眼晕。父亲借了一辆小拉车,赶着我家那头已长了膘的牛,送往粉房里。卖了一万多斤。还有几车伤镢的,瓜块不周整的,晒成了地瓜干,从此,从这一年开始,我一家再不缺吃的了,再也没有揭不开锅了。卖地瓜的收入不小,头一回见这么大收入。父亲说,买砖,买料,准备盖房。父亲的计划还没实施,队长,不,不叫队长了,叫小组长,小组长手里拿着单子来了,对父亲说,这是队里原先贷得银行里的陈贷,生产队散了,连本带利息算给户家了,按人口摊,我家分了三百多元。小组长留下单子走了。我说父亲,先看看别人还不还,咱先不急着还,起码大多数人家今年还不上。父亲说,还账如割皮,无债一身轻,咱不管别人,咱先还了吧,以后再忙活了就是个人的了。父亲一辈子没去过银行,也从没贷过款,可父亲是村里第一个去银行还钱的。(二十二)夺麦又是一个丰收年景。我家分得的那十几亩土地,父亲全部种上了小麦。十几亩小麦齐刷刷黄灿灿一大片,穗穗籽粒充盈饱满,都瞪着眼,似乎在向父亲祝贺,又像是在向父亲做圆满回报,父亲的汗水没有白流。自从分开地后,父亲几乎黑白的长在地里,父亲每天出工和收工都是两头不见太阳。四大爷说我,你爹天天起夜猫子五更。父亲种地,喜欢土地,视地为宝,对待土地如生命。有的人家嫌分得地孬,或地块小不值当的种,父亲不嫌,父亲给人见个面说,你不种啊,你不种我种,我拾掇拾掇。村前庄后的涝洼闲散之处,父亲也捡起来整平,深翻,撒上几把麦种,或点上几棵棒子豆子,虽然零碎,不起眼,但秋后一归结到囤里,就多了不少收入。我家打得粮食,大囤满,小囤淌。屋里盛不了,几个盛麦子的大水泥缸就蹲在当天井里,上头蒙上塑料布,下雨也不怕。光粮食就占去了大半个当天井。这麦子棒子,指着吃,吃那一点儿啊,原先过年时也不能可着肚子饱的白面馒头,已不再稀奇,已成了一日三餐的家常便饭。今年的麦子,还得大收。看着丰收在望的麦田,父亲很是喜欢。父亲说,麦子上了色儿了,下集就得动手了,我赶个集去。父亲赶集买了两把镰,两把月牙镰,一把扫帚,一张扬锨,一个搂耙,两根绳子,一杆杈,满满当当一大堆,都是准备过麦用的。父亲赶完集,就开始拾掇场。先套着牛拉着耙,把场上的地面耙萱,再用牛拉着碌碡把耙起来的场轧瓷实,碌碡的后面还扯拉着一些上面压着泥土的柳树枝子,这叫囤场。囤完了场,借晚上的工夫,我放学回来,和父亲一起,从场旁边的井里提水泼场,从吃了晚饭就开始泼,泼完了场已十二点多了。我累了,也困了,躺下便睡着了。父亲却只打了个盹,就又起来了,在昨晚泼过的场上撒上麦秸,接着套着牛拉着碌碡轧,这叫杠场,这样杠出来的场,瓷实,不起土,轧麦子好用。场干了,麦子也正好动镰,开镰头一天,我也放了假,我和父亲还有我妻子三张镰割,连割带捆带往场里运,当天就割了二亩多。晚上,我妻子照顾孩子,我和父亲在场里铡麦子,为了轧场省时省力,也少占场地,得把割家来的麦子铡掉一部分,把麦根一大截铡去了再轧。我管摁刀,父亲手掐麦子往铡刀里续,没有灯光,借着月光,也不知铡到了什么时候了,邻场里也铡麦子,邻场里早已睡了,没动静了,庄里也没有了狗咬小孩儿哭的声音了。我和父亲还没把运回场里的麦子铡完。我体力有些不支,摁刀有些吃力起来。有时,一刀摁下去不能将父亲续进铡刀里的麦子完全铡断,需接着再摁一刀,父亲也随手将没铡断的麦子往铡刀根部续一续。突然,父亲“呀”得一声,我赶紧撂下铡刀,父亲撒开麦子扯出手,只见父亲的左手已出了血了,是铡着手了。我手足无措,为自己的不小心而愧疚,不知该怎样给父亲包扎伤口。父亲从手腕儿上解下他平时干活系着的小手巾,撕下一条,将被铡着的手指紧紧缠住,让我给他系紧。完了,父亲说我,还愣着干么,接着铡啊。我心疼父亲,说,你的手行吗?父亲说,怎么不行啊,怎么这么娇贵啊。我只得又掀起了铡刀,小心翼翼地摁刀,每摁一下刀,我的心都揪得紧紧的。当我和父亲把一场麦子铡完,天已露头明了。父亲说我,你回家睡一觉去吧。我刚想起身往家走,却见父亲弯腰拿起了大杈,拿起杈开始摊铡过的麦子。我没有让父亲一个人摊麦子,随父亲一起,把铡了多半宿的麦子摊开在场里。摊完了,正好明天。我爷儿俩觉也没睡,接着下地割麦子去了。那年过麦,父亲曾三宿没睡觉。烈日下割麦,热,那滋味儿我是经着了。不脱褂子,汗出得紧贴在身上,使人难受,脱了褂子,晒得肩膀疼膀子疼,熟焦了穗的麦芒扎在手上胳膊上,又刺又痒。而父亲割麦,一直光着膀子,父亲说,麦芒儿扎一下怕啥啊。晌午了,父亲说,先不割了,回家,回家翻翻场去。晌午的太阳最毒,但是翻场晒麦子太阳越毒越好,太阳越毒越勤翻场。骄阳似火的晌午头里,父亲除了紧着吃了口饭,都站在麦场里翻场。太阳好麦子晒干的快,一大晌午头便能轧了。父亲套上牛拉着碌碡,一手牵着长长的牛缰绳,一手举着鞭子,暴晒在烈日下轧场,陪同父亲在太阳地里的,是那头牛,还有碌碡,和碌碡滚动在场上的“吱呀嘎呦”的响声。轧完场半过晌午了,太阳虽不那么热那么毒了,可是这时却没风了,一丝风也没有了。没风拾掇场,更不是好活,抡扫帚扫场,扫起的尘土掺杂着麦秸麦糠的碎屑,漫场上飞舞,落在人头上脸上身上,呛得慌,呛嗓子,呛得人睁不开眼。我无意中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全身都是泥土尘屑,脸成了黑的了,膀子也成了黑的了,只有一说话露出的牙齿是白的。此时父亲的形象,我真不愿意用那个字眼形容,真就像使人害怕的形象,鬼一样。夜里,我和父亲在场上睡,刚躺下一会儿,起风了,父亲便一咕噜又爬起来,借着有风,借着月光扬场。父亲又扬了一宿场。我和父亲把扬好的麦粒堆起来,还没来的急欣赏这来之不易的收获,突然上天了,西北上黑乎乎风卷残云,扯天盖地地翻滚着,怒吼着,朝我和父亲,朝刚刚堆起的麦堆压过来。快回家拿塑料布拿压头去!父亲说着,急急忙忙往家跑,我也紧跟着朝家跑。父亲抱上塑料布,又扛起两根木头,一边往回跑着一边说我,用小车推着砖压塑料布。我推着半小车斗砖来到场里,雨也来到了。黑云把天遮住,遮得漆黑一片,风摇树弯摔打着地面,大雨点子“啪啪”地打在地上,打在场上的杈把扫帚扬场锨上,打在父亲的头上膀子上,打在父亲正在伸开来盖麦子的塑料布上。我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父亲费劲地把塑料布盖在麦堆上,我随即压上了木头,压上了砖。但不管用,风太大了,塑料布“忽”得声被刮了起来,被刮起老高,在半空里瓢舞着飞动着撕扯着。雨“哗”得声发怒了,下起来了。用劲!扯住那头!父亲大声招呼着我,同时父亲自己两手抓住塑料布的一头,摁在地下,借着风劲儿,将塑料布盖在了麦堆上,接着父亲一下子趴在了塑料布上。天,就像被捅漏了似的,雨,就像自天直上而下的瀑布,可着劲儿地向地上倾。一个震耳欲聋的劈雷“嘎啦”在父亲头上炸响,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划过,刺得人眼睛发花。我担心父亲,上前拽着父亲说,这样危险啊爹,快起来,命要紧啊!父亲使劲一拨拉我的手,滚开——巨石一样,死死地趴在塑料布上纹丝不动。我也豁出去了,我也趴在了塑料布上,在麦堆的另一边,我紧紧地拽住塑料布,用身子压在了上面。我和父亲对着脸在麦堆上趴着,压着,任凭风狂雨猛,任凭电闪雷鸣。什么叫争秋夺麦?什么叫虎口夺粮?我深深地,深深地体会到了。雨疯狂地肆虐了一阵后,终于停了。我邻场的麦子也是刚堆起来,但没来的急盖好,麦粒子被风雨冲得满场都是,有些麦粒还被冲到了场院下的沟里。邻场的女人呜呜地哭了。父亲蹲在刚刚经历过风雨的麦堆前,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父亲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那烟雾,打着旋儿,向着晴朗的天空,瓢散。作者简介:秦玉河,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禹城市《晚霞》报副主编。在国家级及省地市级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多篇(首)。著有长篇小说《故乡》《父亲》,小小说《骂街》获年德州申通杯微小说大赛三等奖,《孝子》《底线》获优秀奖,小说《俺娘》获德州市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优秀作品奖,散文《父亲的脊梁》和《饱蘸泪水忆双亲》分别获得全国第三届第四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诗《阶梯》获年全国老干部诗词大赛二等奖。年获德州市优秀通讯员奖。壹点号史志花开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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